把手里当拐杖柱着的山木棍子递给儿子,撩起袄襟把拴在腰里的那串钥匙解下来,他要开开锁子,进到库房里去亲眼看看。病在炕上这么长时间,他还没进过库房哩。他放心不下库里的粮食,亲眼看过才能真正放心。郭满屯打开门上的铁锁,推门的时候插在青石门墩石眼里的门板轴子没有发出他熟悉的那种“哧哧啦啦”的有些刺耳却让人放心的磨擦声,门板轴子和门墩石眼里让人膏了油,那种干燥的磨擦声没有了。郭满屯感觉有了异样,但并没有真正察觉出问题。他不经意地朝青石门墩上扫一眼,就向窑里走去,向堆放着麦种的粮囤走去。这是一个用粗荆条编成的大粮囤,这粮囤里的麦子不是口粮,更不是饲料,这是生产队留下的麦种。
郭满屯走到粮囤跟前,眼睛一下就睁圆瞪大,这粮囤里的麦种不是原来的样子了。原来这粮囤里的麦子骨堆冒尖满满溢溢的,现在堆冒出来的尖儿没有了,并且还挖陷下去一个不小的坑。郭满屯苍白病态的脸上冒出一片虚虚的冷汗。郭满屯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,老实不等于就是憨傻,他马上就想到这是有人在粮库里动了手脚。库房门上的钥匙一直都拴在自己腰里,捏在自己手里,门上的大铁锁也是好好的。这会是谁干的?郭满屯觉得后脊背上凉嗖嗖地起了一股冷冷的阴风,他想到了自己的亲弟弟——政治队长郭安屯。
这可不是一件小事,这是坐班房掉脑袋的大事情。老实厚道的郭满屯不是一个糊涂人,他想眼下这事没弄清楚之前不能往外嚷,不能让人知道,即是身边的儿子也不能让他知道,年轻人嫩芽子,沉不住气,一知道就嚷叫出去了。郭满屯想先静静地考虑考虑,然后再说。
庆合看见爹站在麦囤跟前脸上冒出一层虚汗,虚弱的身体也有些摇晃。就赶忙上去搀扶住爹的一条胳膊,低声关切地问:“爹,你是不是身上又难过的?”郭满屯晕眩地闭一下眼,他身上心里当然难过的厉害,但他暂时不能说出来。庆合看着一脸苦状的爹,心疼地说:“爹,咱还是回窑里歇着去吧。”郭满屯没有拒绝儿子的搀扶,颤颤抖抖地从库房里退出来,庆合摘下挂在门环上的大铁锁准备锁门时,郭满屯把大铁锁从儿子手上要下,拿在自己手上颠过来倒过去端详了好半天,还“叭哒叭哒”地锁住打开,打开锁住,反反复复了好几次,才一脸苦状一脸困惑地让庆合把库房门锁上。
搀扶着父亲上了坡道往回走时,庆合就明显地感觉到父亲的胳膊在不停地抖动,下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。庆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只以为是爹的身体虚,就说:“爹,咱把库房门上的钥匙交给二叔吧,咱病好了也不当这个保管员了,太让人操心了。让二叔他们另选一个人当保管。”庆合说这话的时候郭满屯站住再不往前走,用冷冷的眼光看着儿子问:“我病的时候你二叔动没动过我腰里的钥匙?”庆合不加思索地张口就说:“二叔啥时候动过你的钥匙呀,你成天像宝贝蛋一样看的那么紧,别说是二叔,就是我也没有机会动。”
郭满屯又迈着迟缓的步子向前挪动起来,儿子的话让他相信,也让他不能全信。他前前后后病了这么长时间,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是清醒的理智的,只要是在清醒理智的时候,不管是谁就不能动他的钥匙。但是也有昏睡不醒的时候,刚病的那几天他就昏昏噩噩的啥也不知道,连是怎样被送进下马河公社医院都不知道,对想动他钥匙的人来说那就是机会。郭满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,他以为问题就出在钥匙上,铁锁头和库房的门扇都是好好的,没问题。只有钥匙能出问题,钥匙要出问题,就出在刚病的那三天,就出在住院的那三天……
人,真是万物之灵。这么老实本分的人都能产生出这么奇妙的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想法。这一夜郭满屯根本没有睡着觉,他一直沿着自己的思路往下想。天明后,他就有了主意。老实人一旦心里拿定了主意,就是十头牛也不能把他拉转回去。
天明爬下炕,他让庆合妈做一顿好饭。困难时期庆合妈能做出什么好饭,家里的一点白面早让他在病里吃完了,但庆合妈是个贤惠的女人,她不想拂逆男人的心愿,她知道男人是个老实细法人,从来就没有挑捡着说要吃这吃那,就是在病里也没有。现在他说出来想吃一点好的,就是再难也要给他做,瓦瓮里没有白面,可以出去借。“行,你想吃啥我给你做,”郭满屯就说想吃一碗臊子面。“行,我给你做臊子面。”庆合妈嘴上答应着,乘郭满屯圪蹴在茅厕出不来的时候,庆合妈提上一只柳条小簸箕急匆匆地走出场院。男人想吃一碗臊子面,可她的面瓮里再扫不出一掬白面,她得出去借。庆合妈提着柳条小簸箕出了场院,站在坡道上茫然的不知道该找谁去借,在这灾荒困难的年景里谁家不是勒紧了裤腰带硬挺着往下过呀。唉,人活着真是个难呀。庆合妈把柳条小簸箕夹在胳肘窝里,发愁熬煎的正不知道该往那去,就看见解放和土改小哥俩一人手里捏着一个雪白的白馍,蹦跳着从她脸前过去,往下面学校里去了。庆合妈眼睛一亮,知道该找兄弟媳妇去借要一点白面了。
庆合妈是典型的山里女人,肚子里的肠子都是直溜溜的,她只知道以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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